接 書

范德懷

8月29日，上午。

雨一直下，沒有停的意思。

經過一夜的醞釀，雨勢明顯加大。雨點像一粒粒子彈，重重地砸向每一扇窗戶，在陣陣狂風的助威下，仿佛要把玻璃撕個粉碎。

他很早就起來了，站在陽臺上，臉色異常凝重，屋外的雨水順著玻璃窗，急促地滾落下來。透過緊閉的窗戶，密集的雨簾織在灰蒙的天空中，猶如一場還未完全開演的恐怖實景大戲，萬物被壓抑在低矮的空氣中，使人透不過氣來。

“唉——”他嘆了口氣，心里冒出一絲隱隱的憂慮。他點亮手機屏幕，無聊著劃拉著屏幕，朋友圈早已被雨勢漫延，真的，假的，新的，舊的……水的消息和視頻滿天飛，鋪天蓋地都是水浸！水浸！仿佛一擰，手機就能擰出水來。他忽然搖了搖頭，這微信，你沒見到還真不能全信。

下午1時，天空好像有點累了，雨稍稍停了停。他趁著那空檔，急忙出去了一趟，把開學通告貼到每一個村子。還沒到家，天空的雨又發起怒來，這一次更急，更狠，更持久。

往年這個時候，教科書早就應該到了。幾天前，他聯系過書店，書店經理說教材還沒到齊，等齊了一起送來，叫他做好接收準備。這雨要是一直下個不停，新教材肯定不能趕在開學前到校。他暗暗向上天祈禱，但愿龍王爺看在山里的孩子的份上，能讓孩子們準時開學。

每個學期開學的時候，他最為擔心一件事，就是教材能不能準時送達學校。他熱愛并且熟悉他的工作，在他的努力下，教材一直沒有出過差錯。每逢開學第一天，山里孩子就能聞到新書的墨香，那也是他最為自豪和快樂的時刻。

今年會有不一樣嗎？

8月30日，暴雨依然如注。仿佛要把積攢了一個暑假的雨水一股腦兒傾倒下來。雨勢一直持續到31日清晨……

早上8時，雨還在下！

他打開微信，學校工作群信息爆滿！他急忙點擊——

“南萬鎮黨政辦通知：南告梅子廠往萬全方向一路段掏空，存在嚴重安全隱患，南告西壩頭至甲坑路段全線封路，嚴禁任何車輛和行人通行，請相互告知。”

他突然一下子全懵了！不會是真的吧？他懷疑群里有人幫忙傳謠，又點擊現場圖片仔細觀察——彎道，石塊，灌木叢……那是他異常熟悉的路段。是真的！完全確認。這下好了，擔憂成了果然！路基塌成那個樣子，一時半會是絕無可能修好的。群里的同事在打趣著，暑假又要延長了。他是群里的活躍分子，只是現在他沒有心情去回復。學校領導又在群里發了一則推遲報名入學的通知——受水災影響，學校推遲到9月6日正式上課。兩則通知都完全沒有教材什么事。師生沒有拿到新的教材，正式上課不就成了一句空話嗎？

就要開學了，那些教材怎么才能送上來？是肩挑人扛？還是用直升飛機？他滿臉苦笑。一時想不出有什么好辦法，便忐忑地繼續“享受”煎熬的延長假期。

9月1日，大雨終于收斂，久違的陽光也在天空探出了頭。南萬X123線塌方處道路也在緊急搶修中。他心里還是牽掛著教材的事，便約了友人驅車到現場察看。

來到現場，他才懂得觀看視頻和親眼目睹的差距：封閉路段有幾百米長，到處是滑坡，最嚴重的坍塌段，只剩薄薄的一層水泥路面掛在路的兩端，好比被掏空內臟的身體。靠內側的一邊早已筑起圍欄，為了防止汽車通過，路的兩頭，有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在守著。

不過有人說，按進度兩天后應該可以允許通行摩托車。

9月2日晚8時，他接到羅校長電話：局會議決定全縣學校按校歷時間準時開學，明天按時上班。因教材未到，他向羅校長請了個事假，延遲半天到校。

9月3日，上午9時30分。一輛面包車準時出現在南告梅子廠前方道路封閉處，車門緩緩開啟，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走下了車，微笑著向不遠處的兩個青年人熱切地打著招呼——那是他和他的同事，下車男子是書店的吳經理。原來，他和新華書店的吳經理約好了：縣城至南告一段，教材由吳經理負責運送，道路坍塌處用摩托車駁接，一捆一捆地把教材載到另一輛等候著的面包車上……

當天下午3時，闊別了一個暑假的瑯瑯書聲在南萬中學的校園上空清澈地響起……這比預定發新書的時間僅僅推遲了一個上午！

于是，后來的事情，許多人在“大眾陸河網”微信公眾號上看到了。

同事問他：那道路剛下過大雨，走著過去都提心吊膽，你自己來回騎車載那么多捆書，真的不害怕嗎？他說，不。不僅僅是我自己，很多人看到，都過來幫忙。哪能不害怕？但想著學校的孩子們等著新書發，你就顧不了那么多了。也有人揶揄他：你能讓經理送書，真牛了。他說：吳經理一聽說我們南萬道路塌了，車過不去，也非常著急。我說的這個解決方案，挺好的，吳經理完全支持。真是麻煩他了。

實在的話，實在的人。

“大眾陸河網”新聞報道《偉大的師魂》在末尾寫了一首小詩：“秋初開學遇洪荒，南萬山川遭塌方。山外摩托來運書，唯愿小鎮出鳳凰。”雖是一首打油詩，卻很實在。朋友們和老同學轉發這個報道給他看，他說，“偉大”言重了，完全談不上。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你要是我，你也會那樣做的。

說得好。

是啊，如果我們每個人都做好本職的工作，用心盡力地去做好每一件事，那么，我們每一個人的夢想乃至中國夢還會遙遠嗎？套用我們領導人的一句大實話：幸福都是奮斗出來的。

這話，我們確信不疑。

（本文據“大眾陸河網”新聞報道《偉大的師魂》和當事人口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