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師為父

田老師的家坐落村末，旁有兩棵老槐樹為伴，后方不遠處還有一個大池塘。傍晚時分，村里時常有一些不懂事的小孩在池塘周邊晃蕩，他每次看到，都會嚴厲警告他們，要他們趕緊回家。
這天，田老師從集市回來，手里提著兩大袋蔬菜，菜多得家里人一兩頓根本吃不完。田老師家里就四口人，女兒在廣州工作長期不在家，自己和兒子并不喜歡吃蔬菜。買蔬菜是田師母的意思。田師母沒有念過幾年書，沒有工作，領證后一直毫無怨言地操持家長里短，每天傍晚5:30出門買菜，6:00回家做飯，準時得跟調了定時器一樣。田師母明知愛人和兒子不愛吃蔬菜，每日總跟集市路邊一位菜販子買一大袋蔬菜。但這陣子田師母感染了風寒，臥病在床，買菜的任務就交到田老師身上了。
田老師去的集市在村頭。村頭有一棵老榕樹，歷經上百年風吹日曬，枝葉相連，愈發蔥翠，像一頂巨大的遮陽傘。村里的集市就是繞著老榕樹，在其底下鋪開來著。每日傍晚菜販子的叫賣聲此起彼落，買菜的人熙熙攘攘，甚是熱鬧。田老師在離集市還有二十來米的路上，看到了路邊有位女菜販子正在氣憤地打罵兒子。他們旁邊放著兩個菜籃，前面是一條布，上面胡亂疊放著芹菜、菠菜、韭菜等。還沒到菜攤前，田老師就已經聽到那位菜販子夾帶著哭腔的罵聲：“......你這個短命仔，你知不知道錢難賺! ......你這個短命仔，十塊錢丟在哪里了!......”，走近時忽覺那菜販子有些面熟，搜腸刮肚了一番才想起自己曾去她家家訪過。家訪的原因是她家大兒子在自己班上十分調皮難管，成績一直墊底。學生家也不遠，就在隔壁村。到達學生家門口的時候，田老師看到的是一座破破爛爛的瓦房，甚至一兩間屋子已經塌了頂，門口還有臭氣熏天的水溝，一只母雞正帶著幾只小雞在旁邊覓食。當時田老師是想跟家長告狀并談談孩子的教育問題，但在了解學生的家庭情況以后就沒再說什么了。一個單親家庭里的母親要養活四個孩子，每日起早貪黑，很難花心思在如何管教孩子上。從那以后，他費了很多心思管教那位學生。學生雖然成績沒什么進步，卻也逐漸懂事起來。
丟了十塊錢對于一個背負著沉重生活壓力的單親母親來說意味著什么，誰也不清楚。不過聽著孩子被打罵的哭聲，田老師猶豫了一下，裝作沒認出是學生家長，上前買了三四樣蔬菜，40來塊錢，夠吃好幾天了。菜販子一時沒認出田老師，忙著找袋子裝菜，也顧不上打罵孩子了。找零錢時，菜販子貌似想起什么，問了聲，“你是田老師吧？......”田老師尷尬地說自己剛才沒有認出對方。菜販子一邊找零錢，一邊叨嘮著，又多抓了一把韭菜塞到他袋子里。田老師也沒留神，提了兩大袋子的蔬菜就走了。他猜她沒在集市里頭擺攤可能是為了省下每月的攤位管理費，也就不難理解自己愛人每天在集市外頭的路邊買蔬菜的原因。顯然的是，菜販子一下子賣了那么多菜，心情沒之前難受了，因為她罵孩子的聲音比之前小了很多。
田老師在集市買完其他一些東西就回家了。他的家是一套80來平方米的房子。房子基本上沒怎么裝修，四面白墻，客廳掛著一個鐘，還有一幅書畫，用狂草體凌亂寫著幾句話，隱約可以辨認出 “自強”“君子”幾個字。家具就四把年久的椅子和一張圓形的餐桌，無論是椅子還是餐桌都有明顯的掉漆。田老師提著菜進廚房，看看了手表，發現放學那么久了，兒子還沒回來，不免憂心忡忡。對于這個兒子，他一直覺得心中有所虧欠。當了二十幾年的老師，可以說是桃李滿天下，這是他引以為豪的事。自己陪著無數的學生走過多少個春秋，卻恰恰忽視了要給兒子關注和陪伴。兒子從小就很內向，甚少與人交流，現在更是日益孤僻。正想著，忽然聽到外頭有人在喊著，“......有人落水了！......快救命啊！”田老師腦門嗡的一聲，渾身冒冷汗，腦子里滿是不祥的預感。
原因是前陣子兒子的表現很反常。他在兒子床底下發現了幾張涂鴉著鯨魚的草稿紙，畫得很丑陋，鯨魚的眼睛睜得很大，完全不成比例。有時凌晨四點鐘左右，睡夢中還隱約聽到從兒子臥室傳來手機鬧鈴聲和突然掐斷之后的靜寂。他一開始也沒放在心上。周日，他手機上收到學校發來的信息，說是周一要給學生開個關于警惕某個危險游戲的主題班會，他突然恍然大悟，然后惴惴不安，當天就找兒子談這件事。兒子支支吾吾，還是陸續說了真相，跟田老師心中猜想的一樣。田老師慶幸自己發現得早，語重心長跟兒子談了一整晚，直到兒子哭了出來：“爸，你總是把工作帶回家，不是在改作業就是在備課，周末還要去家訪，都沒時間管我，你的工作和你的學生就真的比我重要？.......”田老師心生愧疚，向兒子保證以后每晚會多花時間陪他......
兒子不會做傻事吧？心急如焚的田老師徑直往池塘方向跑去。池塘邊上站著幾個孩子，滿臉焦急地在呼救。其中，田老師的兒子也在，看到他來了，著急地喊，“爸，快救人！”看到落水的人不是兒子，田老師突然間松了口氣。池塘里，只見一個小孩在水里掙扎著，嗆了好幾口水。田老師沒有絲毫猶豫，一個箭步跳入了池塘，往落水的小孩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