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束光,照亮你我
文/劉映虹
放假了,終于不需要跟疲憊的自己作戰了。終于完全放松了下來。一些時光慢慢爬了上來,一些往昔漸漸浮于眼前,一些酸酸甜甜的感受緩緩襲來。那一年,剛剛從師范畢業,來不及感受18歲的年華究竟美得有多么炫目,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我愛的事業中去了。母親是教師,從小我就在心里埋下了當一名老師的種子。我心無旁騖,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名光榮的教師。
這是小鎮上的一所小學校,條件并不好。老師們沒有辦公室,為了方便管理自己的班級,就在每一層樓的走廊盡頭擺上辦公桌椅,我們課間在這批改作業,隨時關注班里動態。狹窄的走廊硬塞下桌椅,再塞下我們,桌面、桌底填滿了作業本,出入要“興師動眾”;每一次的站起、坐下,都是一次“空間挑戰”;我們的轉身不“華麗”,但我們笑著調侃自己身懷“縮骨功”絕技。可再好的“縮骨功”,也難奈何逼仄的空間。有一次我蹲下翻找學生的作業本,站起來時尾椎骨重重地撞到了木凳子那又尖又硬的角,當時痛得一陣眩暈。這傷痛,竟像這份職業,忠誠地伴隨了我這么多年,不離不棄。
這么多年,我忘了傷痛唯獨沒有忘了給予學生我的愛。我的心里有一束光,那來自于我美好的理想,來自于我對家鄉教育的熱愛,始終充實,溫暖,亮堂而又充盈著幸福。
第一屆學生,我從學前班帶到了三年級,至今依然能準確叫出名字來的有五六個,心里一喊出那幾個名字,一張張相對應的小臉也出現了,他們的個性依然鮮明在眼前,他們的優缺點我還能數出一二,他們或靦腆,或大膽,或呆萌,或調皮,一樣的虔誠,一樣的求知若渴,一樣愛當我的“小尾巴”……
無知的世界是混沌黑暗的,孩子們逐光一樣的追隨著我。當課本里枯燥的、沒有生命的文字被轉化成生動的、鮮活的語言飄蕩在課室里,當那么多課本里沒有的有趣的知識從老師的嘴里“闖”進他們的耳朵,他們的世界變成豁亮起來。身正為師,道高為范。我謹記。他們從我的言傳身教里耳濡目染,我努力發揮鏡子的作用,在他們行差踏錯之時,讓他們在我這照見自己、正正衣冠。愛是相互的,愛學生的同時,我也收獲了學生的愛、家長的好評、學校領導和同事的肯定。2000年,我被評為東海鎮“先進教師”。
孩子們,你們還記得當年教你們語文、數學、美術和舞蹈的“萬金油”老師嗎?你們是否還記得那兩張老師自己手刻油印、圖文并茂、散發著墨香的“獨家絕版”試卷?那個扎兩個羊角辮的愛哭鼻子的“小不點”,老師抱著你大汗淋漓地上了幾天課才止住了你哭聲的那段經歷,是否深植在你的腦海里?此刻,想起了你們,我的嘴角就禁不住上揚。
2006年2月,我被安排下農村任教。一路顛簸后,漫過一片叢生的雜草,招展的紅旗指引我到一座樓前,這就是甲西張厝小學。一進辦公室,下了課的學生紛紛擠在門口將我圍觀。原來,我是這個學校唯一的一位女教師。
農村的夜來得特別早,一下課,學生們鳥獸狀散去,老師們都是本村的,也各自回家了,夜幕仿佛一下降臨,整個寨子連一盞燈都沒有,伸手不見五指。學校沒有圍墻,只有教室,不能住人,學校領導安排我借宿在村委會一間小房子里。晚上,這個寨子,除了我,再也不見第二個人。躺在簡易床鋪上,昏黃的燈光瀉下來,模模糊糊映照出一床大紅花被,“在他鄉”的感覺真真實實地擒住了我的心。耳旁啾啾的蟲鳴,入夜讓人更覺清寒。
因為安全問題,有幾天,我借宿在村支書家里。剛好那段時間母親來看我。有一天夜里,我的胃病又犯了,疼痛難忍。在農村,要找個醫生瞧病很不容易。眼看我痛得冒汗,母親在村支書妻子的陪同下,打了手電筒,走了很遠的路,找“赤腳”醫生給我開了藥回來。
在艱苦的鄉村教學生涯中,最難熬的是黑夜,那漫漫凄凄的長夜在無眠中被無限拉長……但是,暗夜終究會過去。當鄉村清晨的第一縷曙光如同孩子們一樣盛情邀約你,你又容光煥發了。你在孩子們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了清亮的光,你就知道,那是希望,那是你又為他們推開了一扇門,你的生命也閃亮起來了。
2008年8月,我調回鎮上的龍潭中學任教。第一年,我當班主任,教兩個班語文,填滿了整個教室的學生讓人患上“密集恐懼癥”,學生的知識層次和個人素質參差不齊,又正是叛逆躁動期,加上我當時有孕在身,每天都狀況百出。我始終懷揣一顆慈母心,待學生,亦師亦友,尤其對頑劣的學生,用愛心和耐心來交心。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我和他們攜手走完了他們的初中時代。
多少年里,馱一紙箱作文或車頭掛一袋作業、資料穿行在回家和上班的路上,這是我的日常。多少個夜里,家人早已熟睡,忙完了家務哄孩子入睡后的我窩在雜物間的小床上工作。萬籟俱寂的夜,正是與自己對話、與學生交流的最佳時段。整理思緒,溝通各環節,把教育滲透到教學中去進行深入備課;初中生思想問題多多,他們將信任交付與我,在日記里傾吐心聲,我在日記本里為他們答疑解惑,開導激勵。
破舊的小床動一下就會咿呀作響,為了不打擾家人、影響樓下住戶,我經常是保持一個姿勢端坐幾個小時,作業多時,甚至到凌晨三四點,和衣淺睡后又趕著去上班了。長期的伏案,頸椎胸椎和腰椎都出現了問題。但在看到學生翻開本子眼里掠過的一絲光亮時,我已忘了我自己。
“靜靜的深夜,群星在閃耀,老師的窗前徹夜明亮。”小時候,以為這是我母親那個年代里教師的真實寫照,是兢兢業業的母親,是我勤勤懇懇的林嫻恩師,直到自己成為了她,才明白,原來我心甘情愿地成了新時代的“傻瓜”。學生怎么可能看到“老師的窗前徹夜明亮”呢?陪伴我的,唯有屋內那一盞孤燈。多年后,他,她,他們,是否還保留當年的作業本,是否會翻看那密密麻麻的紅色印記?要知道,那紅筆流淌出來的,正是我的精血誠聚。
你給他們的愛,他們是知道的。那愛是一束光,曾經帶他們穿過迷霧、跨越荊棘。你看——你熬夜時,她不是給你發來信息提醒你要愛惜身體嗎?那個中秋夜,你不是被他深深地震撼了嗎?他給你送過來一巨幅十字繡品,說:“老師,這是我初中畢業后利用假期一針一線繡出來的。我不是您最出色的學生,但您卻是我最出色的老師。”那一年,她失去了媽媽,你愛的天平向她傾斜了很多,畢業那天,她戀戀不舍,提出跟你回家待一會,你不是收獲了一份女兒般的愛了嗎?還有那個她,毫不掩飾她對你的崇拜:“老師,這是您第一年教初三啊?您的課講得太好了,我愛上了文言文,愛上了語文!”這是一份含蓄而熾熱的表白呀!
龍應臺說:“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的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老師與學生,也像父母與子女,我們目送著一批批學生離去,獨留我們,佇立原地。有些人,一轉身再無交集;有些人,將你永遠地存放在他心底,感念一生,時時惦記。
關于“值”與“不值”,我沒有想過。我只知道,我熱愛家鄉,我熱愛教育事業。教育是培養人才的搖籃,教育能鑄造人格和靈魂。教育教學的路上,我可能是個不太聰穎的好孩子,一路摸索一路前行。也許,走著走著,我的幸福感削減了,那也是來自于對學生未來的憂慮。我愛,且深愛著這份事業。我堅信,我是幸福的。我的最大幸福就在于我能為家鄉教育奉獻我的光和熱,照亮了學生的同時,也照亮了我自己。